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堵著鼻孔去聞法的老喇嘛,臨終前對身邊的人說:“我不是死,是飛。”

不久後的一天,一直躺臥的迪勒突然讓家人扶他坐起來,然後,他艱難地雙手合十當胸,仰視虛空,開始喃喃祈禱阿彌陀佛。這樣持續一陣後,旁邊的外孫聽他輕聲說了一句:“看見了。”便見他慢慢放下雙手,結定印, 隨後安然坐化。
 
 
養老院有一位名叫迪勒的老人,來自山下的村子。他家裏子女多,年輕時為養家糊口,經常打獵,造了很多惡業。
 
後來孩子們逐漸長大,他便放下家庭內外所有的事務,專心修行,十幾年不跟任何人說話,只一心念咒。
 
他住進養老院後更加精進,家就在幾步之外,也從來不回去。兒子翻蓋新房時,親朋好友都來參觀祝賀,家人一再來請他,說:“咱們家窮了一輩子, 現在終於富裕了,住上好房子,什麽都有,你就回去看一眼吧,大家都會高興的。”
 
他只好回去一趟,卻依然是一手拿轉經筒,一手撥念珠,專心念咒,也不和身邊來來往往的人們寒暄。
 
前一段時間,他兒子請我在電話裏為他念頗瓦,說是病了一個多月,沒怎麽進食,人瘦成皮包骨,眼看要走到生命的終點。
 
念頗瓦時,我聽見電話那邊的他一直在呼喚阿彌陀佛和祈禱上師。他兒子對我說:“八十幾歲的人,病得那麽重,卻說一點也不痛苦,也不害怕,不知道是真不痛苦還是為了安慰我們才那麽說。”
 
我相信,真誠的信心在這種時候是會讓人超越痛苦的。
 
迪勒對家人說:“我以前造了很多惡業,但我很努力地修行,惡業一定會清凈的,你們不必為我難過。我現在很好,以後的去處也很好。倒是你們自己,如果不好好修行的話,以後會有為自己難過的日子。”
 
他又對身邊的人說:“我不是死,是飛。”達森堪布便問他飛去哪裏,他說:“飛去極樂世界。”
 
不久後的一天,一直躺臥的迪勒突然讓家人扶他坐起來,然後,他艱難地雙手合十當胸,仰視虛空,開始喃喃祈禱阿彌陀佛。
 
這樣持續一陣後,旁邊的外孫聽他輕聲說了一句:“看見了。”便見他慢慢放下雙手,結定印, 隨後安然坐化。
 
——希阿榮博堪布《前行筆記之耕耘心田》
 
老人迪勒臨終時的示現給了我們很大的勇氣與鼓勵,他是一位怎樣的老人,幾年前,我們在紮西持林有幸采訪過老人家......
 
堵著鼻孔去聞法
 
2014年紮西持林的夏天,有點與往年不同,天氣冷,雨水多。從七月中旬開始,每天上午上師希阿榮博堪布為信眾們傳講《普賢上師言教》。
 
這一天上午,同往常一樣,紮西持林養老院的老人們三三兩兩地來到蓮師壇城外,持咒的持咒,煨桑的煨桑,安靜地等待著上師仁波切的到來。
 
人群中,一位清瘦的老喇嘛引起了我們的註意。老人家拄杖而立,身軀略微躬著,兩個鼻孔都塞著白色的紙巾,紙團卷得不甚講究,長短參差而且很長一段露在外面,因為鼻孔堵死不得不張著嘴喘氣,站在人群裏便顯得格外打眼。
 
我們定睛一看,原來是迪勒,我們曾經去養老院拜訪過他。
 
“他為什麽用紙塞住鼻子呢?是流鼻血了嗎?可那紙上沒有看到半點血跡呀……”我們心下疑惑。
 
突然,人群裏起了一陣騷動,迪勒好像被圍起來了,我們趕緊湊上前去看個究竟。只見幾位漢地居士正攥住迪勒的一只手,邊商量邊手忙腳亂地在“患者”手指上飛快地纏線。
 
原來,這幾位漢地居士看見迪勒用紙巾塞住鼻孔,以為老人家流鼻血了,正熱心地為他實施漢地流行的“止血大法”,幾個人拉的拉,綁的綁。
 
原本好端端站著念咒,一群人突然跑到面前,搶救病人樣地擺弄起自己的手指,還人人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老人家哪裏經歷過這樣的陣仗,頓時就懵了。
 
回過神來用藏語解釋了幾句,無奈語言不通,眾居士仍只管埋頭繼續“搶救”。不忍直接撥開他們,迪勒只好本能地把手一再地往回縮……
 
旁邊一位略懂漢語的老人告訴我們,迪勒確實沒流鼻血,但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堵住鼻孔。
 
直到後來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們在與迪勒的家人交談中方才得知其中原委。
 
原來迪勒常看到周圍的老年人因為上了年紀,天氣涼的時候,常常會渾然不覺地流鼻涕。
 
他心想自己身體那麽差,聞法時萬一在上師面前、在那麽莊嚴的道場控制不住地流鼻涕,自己又發現不了,在上師三寶面前就太不恭敬了。
 
琢磨來琢磨去還是沒想出更好的辦法,於是在上課前,老人家索性找來紙巾,把兩個鼻孔堵上……
 
《事師法五十頌》中有偈雲:“除遣口唾液沫等,伸展其足於坐墊,往來經行或諍論,上師面前皆不應。”
 
“止血事件”後不久的一天,紮西持林養老院的老人們與當地部分村民,自發到榮擦村隨喜修建佛塔,我們也隨行前往。眾人合力建塔是極其殊勝的共修,所有參與的人都將獲得建塔功德的全部。
 
人們歡天喜地地往塔基上搬著石頭,運著混凝土,無論男女老幼,都盡著自己最大的力量。不經意間,我們發現平日裏行動都要依賴拐杖的迪勒竟然也來了。他拄著拐杖立在離塔基較遠的一處石堆旁,巴巴地望著塔基下正在忙著搬運的人們。
 
不知過了多久,當我們站在高高的塔基上往下看時,發現迪勒悄然出現在塔的另外一側,這時的他坐在一堆木頭上,像是在歇腳,手裏還拿著一個人們背石頭用的編織口袋,口袋看起來是空的。
 
又過了一會兒我們再向下望去,迪勒已經起身向塔的另一側走去,步履蹣跚,行動緩慢。沒走幾步他就停下彎腰,像是在撿什麽東西放進袋子裏。轉念一想,我們恍然,原來行動不便的迪勒在邊繞塔邊撿小石頭。
 
盡管年老體弱,可八十歲高齡的迪勒仍在用自己的“綿薄”之力為佛塔添磚加瓦。只見他拄著拐杖遠遠地站在佛塔前,像在前行,又像在靜立,半小時過去了,老人家沿順時針方向移動了幾米,一小時過去了,又移動了幾米……
 
老喇嘛迪勒,現年八十歲,已出家七年。無論上師仁波切,還是達森堪布,或是紮西持林養老院的其他老年人,說起迪勒,對他的修行都是隨喜贊嘆不已。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位老人呢?
 
2014年早春的一天,我們懷著好奇來到了位於養老院入口處的迪勒家。迪勒的家族世代居住在此,是名副其實的原住民,七年前紮西持林養老院剛一建立,老兩口便歡歡喜喜地一道舍俗出家了。
 
出家修行,是藏地許多人到了晚年時都會有的心願。因為原本的房子就緊挨著初建的養老院,所以迪勒夫婦剃度後仍繼續居住在家裏和孩子們一起生活。只不過他們各自搬到相對獨立安靜的房間起居。
 
八年前迪勒患上了老年病,臉部肌肉一刻不停地顫抖,說話也因此變得費力。
 
和我們的溝通中,老人家往往一次只能完整說出三兩個字,說話尚且如此,持咒的困難更不言而喻,但他每天仍要堅持念完數量可觀的心咒。
 
如今老人家雖已無力轉山,卻仍堅持每天五點起床,一刻不停地在家閉門修行。
 
迪勒的兒子們人緣很好,家裏每天總有絡繹不絕的客人。然而,這一茬接一茬的訪客似乎從來都只與兒子有關。
 
無論轉山還是轉經,迪勒一回到家,對客人們總是連看都不看一眼,連客廳都不進,念著心咒徑直回到自己的房間,進屋反身把房門一鎖,外面的一切便被這扇小門屏蔽了。任外屋如何談笑風生,屋裏始終寂靜清涼。
 
即使是和家人,迪勒也極少說話,只是不停地念經。有時因為不願多接觸與修行無關的事,他寧願呆在自己房間裏吃糌粑,也不肯到客廳的火爐邊享用家人做好的飯菜。
 
那天,與我們相對而坐,迪勒神情顯得淡定從容,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天然的穩重,豐富閱歷帶來的沈靜不自覺地刻畫在眉眼間,鼻子上架著那副橢圓形金邊老花鏡,更為老人家平添了幾分“知性”氣質,以至於當翻譯說起老人家其實並不識字時,我們都很詫異。
 
跟我們說話的時候,他始終禮貌地微笑著,熱情與矜持在這位老者身上被平衡得很好。
 
因迪勒說話太費力,為了不讓老人太過受累,我們打算提前結束采訪。
 
就在我們要告辭時,老人告訴我們,他年輕時曾做過很多種營生,還獵過不少獐子,後來他對自己造作的這些殺業越來越後怕,開始猛烈懺悔。
 
平時最主要的功課是持誦金剛薩埵心咒和觀音心咒,除了懺悔、持咒和發願往生,其他的什麽都不想。
 
如今,經過七年的出家修行,他開始逐漸釋然。
 
“有上師三寶加持,修行上自己也沒敢放松,哪怕現在就死也不怕了。”盡管因臉部肌肉的顫抖,迪勒這話說得斷斷續續,輕柔的語氣中卻透著令人無法忽視的堅定。
 
2014年8月的一天,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們造訪了迪勒兒子的新家。迪勒有兩個兒子,兄弟倆沒有分家,剛搬進新居不到兩個月。之前,兄弟倆與父母一直生活在位於養老院入口處的老院子裏。
 
迪勒的大兒子才貢較為健談,通過與他的交談,我們看到了在兒子眼中迪勒的父親形象。
 
這位人到中年的康巴漢子告訴我們,從自己懂事起,父親就為他們兄弟倆定了三條“家規”:第一,我們都是有來世的;第二,我們要深信因果;第三,我們對上師三寶的信心不能退轉。
 
從那時起,佛法的甘露已經通過父親的言傳身教,一點一滴地浸潤著孩子們的幼小心田,當孩子們長大有了各自的世間事業,這份經年培育出來的善根也已在心裏抽枝出芽。
 
“其實我都沒有太多機會見到我爸我媽,這些年他們出了家,把時間都用在了修行上,和我們幾乎就沒什麽話說。以前沒出家的時候,每天我們起床老兩口早都各自轉山去了,晚上我們睡的時候,他倆還在各自的屋裏念經、做功課。”
 
才貢還告訴我們,除了每天的懺悔、持咒和發願往生這些功課,似乎任何事情都已和父親無關。
 
迪勒患病這些年,按他們哥倆的經濟能力,完全可以帶父親去醫療條件很好的大城市看病,但在老人家眼裏,抓緊時間安住修行才是最要緊和最迫切的事。
 
所以他和弟弟數次提出帶父親去漢地看病時,都被迪勒拒絕了。“我爸說,如果是去附近的藏醫院看病他就願意,如果要走遠了,他就不去了。”
 
在孩子們的眼裏,迪勒夫妻倆幾十年來幾乎從未對世俗享樂流露過一絲貪戀,比如蓋房子這種在常人眼裏極為重要的事。兒子們剛入住的這處新房修建用了三年的時間,三年中迪勒夫婦從沒來看過一眼,也從未向任何人過問過關於房子的哪怕一點一滴。
 
雖然父子情深,但諸如此類,老兩口卻完全不執著,房子建好後,兩人也僅來過一次,像訪客般待了兩個小時就離開了。
 
受父親迪勒的影響,才貢現在對自己的孩子們也沒有太多要求,只希望他們未來不要被生活拖累,能夠安心修持佛法。
 
原本才貢是有條件把家安在甘孜縣城附近的,那裏的生活條件會優越很多,但他和全家人都更願意住在紮西持林山腳,住在離自己根本上師最近的地方。
 
而且家在聖地,孩子們還能常受熏陶,從而對上師三寶生起信心——這份從父輩傳承下來的信心,是家族的珍寶。
 
身有疾患仍不輟修行,虔敬自律嚴堵雙鼻去聞法,在人來人往的家裏清涼安住,愚公般繞塔撿石子,不戀世法無余供養……
 
雖然老喇嘛迪勒無法正常言說,他給我們的印象也僅是些碎片,但這些碎片自然拼合,一個寂寂修行的長者形象便躍然而出,令人肅然起敬。
 
或許,對一個八十歲的老人,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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