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海師太的傳奇一生:新婚便與丈夫陰陽兩隔,遍嘗人間疾苦,卻說每天過得都快樂
她,一介女子,曾在抗日戰爭中抗戰期間,一次次巧妙突破敵人的封鎖線,將重要情報送到新四軍手裏;
她親眼目睹渾身鮮血淋淋的姐夫被日軍押走;
蜜月剛過便與丈夫分離,從此陰陽兩隔......
在別人眼裏,可謂遍嘗人間疾苦,可她卻說:
“別人都說我劉芳珍命苦,其實他們哪裏曉得,我的心裏從來都是亮敞敞的,我的日子從來都是快快樂樂的。我一遇到什麽苦惱,眼前就亮起一尊佛,看著這尊佛,我所有的煩惱都煙消雲散了。”
1
抗日戰爭中立大功的“紅小鬼”
幾次去巢湖鼓山寺,總會看到一個瘦小的尼師前前後後地忙碌著。她看上去八九十歲了,卻腰板挺直,手腳利索,指揮著一幫老居士,把後勤工作做得井井有條。
方丈智文大和尚告訴我:“老師太90多歲了,她年輕時做過地下黨,為新四軍送過情報,立過大功。”
不久前的一天,我應智文大和尚邀請,再次來到鼓山寺,利用這段時間,特意采訪了現年93歲的如海師太。
如海法師俗名劉芳珍,1924年8月生於安徽省無為縣洪廟鎮一個普通農民之家。
抗戰期間,劉芳珍先後有兩位親人獻出了寶貴的生命。
老師太說,那時候,每當日本人來洪廟一帶掃蕩,鄉親們不得不攜老帶小,躲進江邊的蘆葦蕩中。那種日子,真是苦不堪言。
她曾親眼目睹鬼子怎樣燒掉他們的村莊,怎樣殘害抗日民眾。
因此,當新四軍七師在洪廟一帶成立沿江抗日總部時,年輕人都踴躍報名參軍。
1942年,劉芳珍的哥哥劉芳傳以及姐夫邢家其先後參加了新四軍第七師。此後不久,劉芳珍自幼許配的未婚夫朱慈道也扛起槍支,成為第七師的一名戰士。
受哥哥、姐夫以及未婚夫的影響,18歲的劉芳珍也積極投入到抗日的洪流中。
1943年7月,鬼子占領了無為三觀殿,並在那裏構築了碉堡和工事。每隔一段時間,就竄到附近鄉村,搶奪糧食,殘害百姓。
這一年底,第七師三縱隊在縱隊長賴長剛的率領下,駐紮在距三觀殿60裏處的神壇河,伺機拔取三觀殿的日寇據點。
那段時間內,在三觀殿附近的鄉路上總會看到一個孬子乞丐,他就是劉芳珍的姐夫邢家其。他是來設法弄清三觀殿敵人的火力配置以及敵人活動的時間表。
時機終於成熟,那一天,邢家其把一張親手繪制的地圖以及敵人的火力配備圖交給劉芳珍,囑咐她必須親手交給神壇河的縱隊長賴長剛。
從洪廟鎮到神壇河,中間必須經敵人的封鎖線。各大小路口,都有鬼子和日偽軍把守,嚴查過往行人,鳥都飛不過去。
接受任務後,劉芳珍把那張地圖及敵人火力配置圖縫在鞋底的夾層中,在臉上抹上煙灰,穿著孝衣就上路了。
當接近鬼子的哨卡時,劉芳珍大聲啼哭,說奶奶死了,她必須前往另一個村子通知舅舅前來洪廟發喪。
日偽軍在她身上搜了一陣,當然不會發現她鞋底夾層中的秘密。
就這樣,劉芳珍步行60多華裏,終於來到神壇河,親手將姐夫邢家其交給她的情報送到縱隊長賴長剛手裏。
賴長剛捧著這份難得的情報,拍著劉芳珍的肩說:“小鬼,你真是想得到啊!”
第二天,賴長剛率領他的縱隊趁著碉堡裏的敵人下鄉掃蕩的機會一舉拔取了三觀殿。從此以後,劉芳珍也被人們稱作“紅小鬼”。
2
姐夫被殘害,她把悲痛埋在心底
現在,時年93歲的劉芳珍已記不清當時到底給新四軍送了多少情報,她只記得,她一次次巧妙突破敵人的封鎖線,把黨的秘密組織“皖中沿江工作隊”的情報一次次送到新四軍手裏。
那一天,她在送情報的路上遇到一隊日偽軍押著一個人往江邊而去。那人的肩腳骨被鐵絲穿過,鮮血將那人的衣服全部染紅。
被押解的不是別人,正是劉芳珍的姐夫、新四軍七師優秀的偵察員邢家其。
一股熱血湧到劉芳珍的胸口,而與此同時,她看到姐夫用目光示意她:不要管我,完成你的任務要緊。
劉芳珍的心在滴血,她忍住悲憤,咬著牙從姐夫身旁走過。
原來,由於叛徒的出賣,正在一座村莊秘密召集會議的邢家其被敵人包圍了。
邢家其打光了所有的子彈,最終被敵所俘,很快就被殘忍殺害。
劉芳珍把悲痛埋在心底,在那段日子裏,劉芳珍組織鄉親們給新四軍戰士們做軍鞋,一家一家地為新四軍籌募軍糧、軍響,為新四軍的又一場艱苦卓絕的戰鬥做著後勤工作。
日以繼夜地趕制軍鞋,劉芳珍忘記了疲勞,忘記了休息。為了防止打瞌睡,她們一邊做鞋,一邊唱著歌兒。
在我的請求下,91歲的如海師太有板有眼地給我唱起了當時的山歌:
小妹妹,真辛勤
做鞋慰勞新四軍
鞋底納得密
針腳紮得勻
戰士們,沖鋒陷陣打敵人……
3
蜜月剛過,丈夫奉命北上
從此陰陽相隔
8月,劉芳珍與新四軍第七師某部戰士朱慈道舉行了結婚儀式。
蜜月未滿,朱慈道所在的部隊就奉命開拔山東。
劉芳珍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1945年9月15日,她將尚在蜜月期的丈夫送到大部隊,看著丈夫隨著浩蕩的人流消失在遠方的大路上。
劉芳珍怎麽也不會想到,這竟是她與丈夫的訣別。
不久後,解放軍南下,劉芳珍在人群中一遍一遍地尋找著,尋找著一個她熟悉的身影。
然而,竟沒有一個人知道她丈夫朱慈道的下落。
雖然沒有等到丈夫的消息,但劉芳珍依然積極地加入到支前的民工隊伍中。她擅長的就是針線活,為戰士們做軍鞋,成了她那些日子裏日以繼夜的工作。她甚至相信,有一雙軍鞋會被她丈夫朱慈道穿在腳上。
劉芳珍把全部的熱情和生命都投入到做軍鞋的工作中去,忘記了休息,忘記了睡覺。那天夜裏,她實在是太疲勞了,納鞋底的錐子還在手上,人卻打起盹來,頭一歪,那握在手中的錐子正好紮在她的右眼球上,劉芳珍從此失去了一只眼睛。
時間一天天過去了,劉芳珍依然沒有得到丈夫的消息。
1951年底的一天,安徽省委書記處領導派人到洪廟找到了劉芳珍,沈痛地告訴她,在幾年前的淮海戰役中,擔任連長的朱慈道同誌壯烈犧牲。
等了六七年了,結果卻等來這樣的消息。
劉芳珍再也止不住心中的悲痛,放聲痛哭起來。
4
悉心服侍婆婆,親近佛菩薩
回到洪廟的第二天,鄉民政部門給她送來“烈屬光榮”的牌子以及她作為烈屬應該享受的一份撫恤。劉芳珍接受了那塊浸著丈夫鮮血的牌子,卻拒絕了政府的撫恤。
她說:“我也有一雙手,我做的針線活足夠養活我和婆婆。”
戰爭雖然結束了,但劉芳珍卻先後失去兩位親人,尤其是丈夫的犧牲給她的打擊是常人難以接受的。
她與朱慈道自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然而,朱慈道很早就參加了革命,風裏來,雨裏去,兩個人總是聚少離多。
婆婆得知兒子犧牲的消息後,忍住悲痛勸劉芳珍說:“伢,慈道沒了,趁著年輕,再找個人嫁出去吧。”
劉芳珍說:“娘,你說哪裏話,慈道在,我是你兒媳,慈道不在了,我仍然是您的兒媳,不,我現在就是您老的女兒了,為您老養老送終是我的責任,我不會再嫁人的。”
在附近塗縣做糧食局長的哥哥劉芳傳知道妹妹的苦,時常前來看望她。
有一次,嫂嫂說:“你哥糧食局裏有一個年輕幹事,雖說年紀大了點,但人卻忠厚老實,我把你的情況對他一說,他立即就同意了。”
她說:“嫂嫂,雖然慈道沒了,但我心裏還放不下他。”
嫂嫂說:“你一個人帶著一個老婆婆,又拒絕國家救濟,往後的日子怎麽過啊?”
她安慰嫂嫂說:“嫂嫂你放心吧,找我做針線活的人不斷,我做一天,夠我和婆婆倆吃三天,我的日子過得好著呢。”
就這樣,劉芳珍帶著婆婆,婆媳倆相依為命。
也就是從那時候,劉芳珍開始吃起長齋。
雖然她那時還不懂得佛法的真諦,但她在心裏默默地念著佛號,祈願她為革命犧牲的姐夫邢家其及丈夫朱慈道能夠魂歸西方,往生極樂。
有一次,她到蕪湖開會,無意中走進市郊的一所名叫“法華庵”的小廟,她見到蓮座上的菩薩,一下子就感到親切起來。
從此以後,一旦有空,她就會去法華庵,親近廟裏的師父,幫寺裏洗洗刷刷。寺裏但凡有需要的針線活,她都包下來了。
1962年,婆婆患病住院。老人家屎尿在床,劉芳珍一直侍奉在婆婆身邊,直到婆婆咽下最後一口氣。
婆婆臨死前拉著她的手說:“芳珍,我娘兒倆連累你了,來生我做你媳婦再侍奉你吧。”
婆婆的話讓她唏噓不已。
她把婆婆送老上山,將娘家的一個侄女接來做了養女,劉芳珍說:“別人都說我劉芳珍命苦,其實他們哪裏曉得,我的心裏從來都是亮敞敞的,我的日子從來都是快快樂樂的。我一遇到什麽苦惱,眼前就亮起一尊佛,看著這尊佛,我所有的煩惱都煙消雲散了。”
八十年代初,在文革運動中受到不公正待遇的原新四軍七師老領導官復原職,在赴蕪湖調研路上,忽然想到當年的劉芳珍,便委托當地把劉芳珍找到。
他拉著劉芳珍的手說:“芳珍,你這個當年的紅小鬼也老了啊!你過得還好嗎?”
一旁的縣領導說:“劉大姐拒絕政府撫恤,卻喜歡到廟裏吃齋,長期下去,身體要吃壞的。”
這位老領導說:“我不同意你的說法,芳珍同誌有她自己的生活方式。”
這位老領導知道,如果不是心裏裝著一尊佛,這位新婚不到一個月就失去丈夫的農村婦女又怎麽會活得如此自在坦蕩呢?
5
心裏的佛
長期的吃齋生活,讓劉芳珍一步步走近佛教,她開始意識到,許多年過去了,一直支撐著她的,其實正是那一尊佛,一尊心裏的佛。
她與佛教,其實早就融為一體,不分你我了。
60歲生日那天,女兒為她做壽,她突然把久郁於心的願望說了出來:“我要出家,做一個真正的比丘尼。”
女兒對母親的追求早就知悉,女兒說:“只要您老人家覺得好的事,您就去做吧。但您這一輩子都是我的娘,我會不時去看您老人家的。”
1992年7月30日,在合肥寶蓮寺,68歲的劉芳珍禮聖海老和尚剃度出家,老和尚賜她法名如海。
又過了兩年,也即1994年9月,地藏聖地九華山舉行三壇大戒,70歲的如海來到九華山,在莊嚴的戒壇上度過40天的戒期訓練,從此,成為一名真正的比丘尼。
現在,93歲的如海老師太耳不聾,眼不花,走起路來精神抖擻。鼓山寺對她的生活照顧得無微不至。
老師太用她的一生,印證了佛菩薩們常說的一句話:不為自己求安樂,但願眾生得離苦。
——2014年9月16日
黃復彩
2021年2月25日12點07分,安徽巢湖鼓山寺百歲比丘尼如海法師,無疾而終,安祥舍報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