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水是不是迷信 風水是玄學還是迷信
【導讀】2019年5月16日,享譽世界的華裔建築大師貝聿銘去世,享年102歲。追溯先生的一生,值得欽佩和紀念的,不僅有蘇州博物館、盧浮宮“金字塔”、梅耶森交響樂中心等傳世建築物,也有他對建築藝術的品味,對設計與自然的思考,對東西方文化交融的貢獻。本文從先生的自述出發,表達了建築與生活、自然、傳統的和諧共生之道。謹以此文,深切緬懷貝聿銘先生。
我所屬的那一代美國建築師,是從現代運動的開創性觀念成長茁壯,堅信現代運動在藝術、科技與設計的卓越成就。我也強烈感受到,多年來許多陳詞濫調之作皆以現代主義為名。然而,我相信這項傳統的延續性,因為它絕不是過去的遺跡,而是一股活生生的力量,激勵並影響著當代……
建築師會刻意去研究光線下的體量互動、探索空間裏移動的秘密、檢視尺度與比例,最重要的是,建築師會尋找場所精神的特質,因為沒有任何建築物是單獨存在的。
我相信建築是實用的藝術。建築要成為藝術,必須以需求為基礎。就我看來,表現的自由,是在每一件案子經過深思熟慮的範圍內行動。達芬奇曾說“力量生於限制,死於自由。”把這句忠告銘記在心,將能獲益良多。
代表建築:
蘇州博物館,中國蘇州,2006
盧浮宮改建,法國巴黎,1993
梅耶森交響樂中心,美國達拉斯,1989
中國銀行大廈,中國香港,1989
國家美術館東館,美國華盛頓特區,1978
國家大氣研究中心,美國科羅拉多州柏德市,1967
▍蘇州博物館:人與自然可以互補,而不是只有自然
建築的存在,是為了改善生活。建築不光是空間中一個供人觀賞的物體,若將建築矮化至此,未免太過膚淺。建築必須包含人類的活動,必須使其顯得尊貴。
這件案子很特別。我在蘇州長大,離上海不遠……而這個地點(注:建築基地)實在再令人興奮不過了。那是一塊很特別的基地,周圍是漂亮的園林。我想這件案子會觸動我與過去的關係,我的祖先、我的故鄉。
蘇州博物館有別於香山飯店及其他許多案件,在三度空間上有所差異。其他案件都是平屋頂。我為蘇州博物館提出不同的體量解決方案,這是主要的變動。
我的家族庭園歷史,可追溯至元代的道僧。然而品味日益下滑,直到我叔公決定改變(注:知名顏料商貝潤生)。他們在不遠的太湖選了石頭,然後養石,亦即把挑好的火山岩放在水中浸個十五、二十年。他們會在上面鑿洞,再放回水中,讓它繼續浸蝕,直到石頭變成美麗的東西。這就是石頭的製作過程,在蘇州很常見。石頭在園林就和雕塑一樣重要。元代的詩人與畫家會造石園林,但後來已沒有畫家與詩人做這件事了……我派了年輕建築師到山東省的採石場,帶四五十塊石頭回蘇州。我選了大約30塊,而在2005年,我去到那兒,看見石頭全放在地上,於是我坐在桌子中央(現已是池塘),看著牆壁……那裏有一臺起重機,於是他們依照我的意思,把石頭定位。我在那裏待了約1周,最後看起來還算不錯。
我是到了後來,才意識到以前在蘇州的時光讓我學到什麼。回顧起來不得不說,沒錯,那段時間影響了我,讓我知道人與自然可以互補,而不是只有自然。人的手與大自然結合之後,就成了創意本質。
▍盧浮宮改建:一輩子絕無僅有的挑戰
盧浮宮改建將在我的建築師生涯佔據第一的位置。
他們會找上我做這件案子,實在太令我意外了。你知道法國人的,就更別提巴黎人了,盧浮宮在他們心中是深具紀念性的建築。
找美國華人來做案子,實在太出乎我意料。……法國總統密特朗是學建築的,在找我之前,他曾做了許多研究。他說:“你在華盛頓特區的國家美術館做出了特別的東西,把新與舊整合在了一起。”
我雖然興奮,卻沒有立刻答應接下案子。反而告訴密特朗,我需要四個月的時間探索案子,之後才能決定是否接受委託。八百年來,盧浮宮對法國人一直是具有重大意義的建築,反映著他們的歷史……我在這四個月好好研究了一番,要求造訪盧浮宮四次,每個月去一次……密特朗都答應了。如果你不知道自己在設計什麼,是不可能為自己的設計辯護的。
盧浮宮是你一輩子絕無僅有的挑戰。
我明白盧浮宮的建築是不可以切斷的,因為它的身份強烈,大家的眼光會馬上拒絕任何建築物增設的部分。因此,我決定讓自己扮演景觀設計師,而非建築師。給我最多啟示的,是勒諾特(注:安德烈·勒諾特,法國景觀建築師,1613-1700)……玻璃能映照出盧浮宮與天空……我喜歡想像為噴泉、為金字塔賦予生命的是法國精神——即使是由一個美國人設計。
為什麼用金字塔?就形式而言,金字塔與盧浮宮的建築內容最相容,尤其盧浮宮有著多面屋頂。金字塔以玻璃與鋼構成,意味著與過去的建築傳統區分,是屬於我們時代的作品……金字塔具有象徵性入口的功能,由此進入龐大的複合體,裏頭是蜿蜒相扣、不存在中心的建築物。
▍國家美術館東館:一個地方的整體,比個別部分更偉大
這座建築物必須聯繫朗方於1789年規劃的建築群(注:皮埃爾·夏勒·朗方,1754-1825,法裔美籍建築師與土木工程師),以及1900年麥克米蘭繼續發展的建築物(注:參議員詹姆斯·麥克米蘭,華盛頓特區核心地區重新設計的主要宣導者)。
我認為新的建築必須與原有的建築群聯繫起來,尤其是約翰·羅素·波普設計的西館。這與社區的居民關係有類似之處。在我心中同樣重要的,是這棟建築物必須能代表它的時代。或許是我內在的華人思維,讓我如此尊重和諧:我深信一個地方的整體,比個別部分更偉大。
基地是三角形,而且不是等邊三角形,因此我們在面對一旁的西館時會出現困難。西館是古典建築,位於東西/南北完全對稱的基地。而我們必須在此設法做出聯繫,才能成為整體建築群的一部分。所以軸線必須從舊建築開始,之後當你來到這個不規則的基地,要找出能配合軸線的三角形,其他地方則成為另一個三角形。案子由此展開,重點是尋找與西館軸線的關係,並將剩餘地方放進另一個三角形。
一開始我覺得很棘手,覺得自己得去克服這一項限制。有時你試著去解決一項問題時,可能會靈機一動,化阻力為助力。這次的靈感則與透視法有關。我參觀過許多偉大的建築,尤其是在歐洲,從中學到關於移動與透視的一課。最後我找到一個最有說服力的例子,是在德國南部的維爾增海利根朝聖教堂。我在那裏發現了教堂設計的感官性,很能滿足感官享受。當時,我還不明白那代表市民,但我面對這個三角形時,便想起了德國的教堂……秘訣何在?我想秘訣在於那些教堂表面的曲線,是承襲了博羅米尼(注:巴洛克建築師)的手法,透過千變萬化的光線賦予生氣。
曲線表面有無限多個點,你如果在這種空間移動,視角會不斷改變。多數建築物是在方正的網格上設計,只有兩個消失點。但三角形網格則有三個消失點。這項案件讓我學到一課,是如何把基地的難題變成優勢。
▍國家大氣研究中心:最好的解決之道並非對抗自然,而是與自然結合
在洛基山脈的丘陵興建建築時,不能打造脆弱的建築物,而是要昂立迎向山的尺度。這座建築不該像要塞,而是必須人性化,但同時得夠強勢,才足以立於此地。我發現這個問題最好的解決之道並非對抗自然,而是與自然結合。
我到那裏探索場地時,經常想到和諧。我憶起童年曾和母親見過的地方——山頂的佛教精舍。在科羅拉多山區,我再度試著傾聽靜默,就和母親教我的一樣。研究一個地方,對我變得有點像是宗教體驗。而這件案子也給我機會擺脫包豪斯的手法。那正好就是我的目標。
業主大氣研究中心創辦主任沃特·羅伯茨博士表示:“我不想要一棟有效率的建築,我想要沒有效率的建築物。”……“我來告訴你原因”,他說:“科學家喜歡在走廊遇見彼此,然後聊個天南地北,聊完之後,他們會想遠離人——他們不想見人,想要獨處。”換言之,不要給我長長的走廊,附帶一號、二號、三號、四號研究室,而是給我能讓人碰面聊天的建築,因為偶遇很重要,而他們想要獨處的時候就要能獨處。所以對我來說,這次出現了一套全新的規範。這一點讓我很高興;我說,我正好想試試看這麼做。
我吸引他的原因,以及他能在某種程度上吸引我的原因,是因為我熱愛自然。基地位於洛基山脈的丘陵,後方是個龐大的山脈,你得在這個地方蓋房子。然後房子就這麼一丁點兒,山脈卻無比廣袤。我們針對這一點討論許久,思考如何處理,如何把房子蓋在這樣的基地上,而我對自然的興趣,正好助了一臂之力。
我想與自然融合,因此使用從山上取得的石材來蓋房子……我當然是以新的方式使用石頭,不是把一塊塊石頭堆起來,完全不是,而是放進混凝土中,於是建築物的顏色就能與山脈一樣。我也告訴羅伯茨博士說:“如果你一百萬年前蓋這棟房子,看起來也一樣,顏色就會是這樣。”當然這是誇張之詞,但這就是建築物與自然融合的方式。我從美國印第安人那邊學來的。他們就是這樣蓋房子,於是很能與自然搭配得宜。為什麼?因為他們是自然的一部分,建築物幾乎與自然融為一體。
自然與人是共存的,這個想法存在於我的血液中,是我從中國帶來的。正因如此,在某種程度上,與自然共存協助我克服了喪失國家的問題。
▍梅耶森交響樂中心:建築與音樂都是內心的建構物
當我為這項委託案面談時,已經七十多歲了。我對委員們說,我愛音樂,但不太瞭解音樂。
我很坦白,我告訴建築委員會,我之前沒有設計過音樂廳,因此也不了解,但我希望這輩子能蓋一座了不起的音樂廳。
我接受這項委託案時,音響工程師已經選好了。他們已同意,世上最好的音樂廳就是以維也納和波士頓音樂廳為原型,亦即像一個雙層方形鞋盒。這是一項既定條件……接下來的問題是,除了音樂廳周圍和室內的部分,我該如何處理。我非常、非常保守,我想要的是偏向十八、十九世紀的精神,因為這些音樂是在那種環境之下演奏的。至於音樂廳外部,我覺得需要自由感。因此,為了要用另一種形式把鞋盒包起來,我開始使用曲線形式……這是巴洛克形式。正因如此,音樂廳具有了空間上的刺激感。
梅森不是比東館(注:指國家美術館東館)更卓越的建築,但是空間上更複雜。音樂廳的曲線形式讓空間更流暢,更富感官性。你不能光靠著看去理解,而是必須走過去,隨著空間開展,你會受到吸引……這裏有神秘力量,有驚喜。
我們在中國並不太瞭解西方音樂。我第一次聽到,是在波士頓的交響樂音樂廳,那是美國一流的音樂廳。當天的曲目是貝多芬的交響曲,表演令我深深感動。
我瞭解中國的音樂,我母親會吹笛子。西方古典音樂對我來說是新的,雖然說來似乎很奇怪。我在上海聽過爵士樂,但那不是古典音樂。所以當我第一次接觸貝多芬、莫紮特、巴赫與舒伯特,對我來說都很新奇,而我也如魚得水地接受了古典音樂。
建築與音樂都是內心的建構物。它們需要結構來賦予形式,才能成為概念的實體證據。之後還有時間的因素,需要在空間的構造中依序體驗。音樂和建築都牽涉到對形式、結構、色彩與空間的感受。
▍中國銀行大廈:風水根源於對大自然的讚頌,但有時卻淪為一種迷信
1982年,香港的中國銀行有兩個代表找上了我父親,因為他曾擔任中銀總經理……他們請我父親答應由他們來說服我設計這棟建築。這是典型中國人表示尊重的態度。我父親說,要不要設計就交給我決定,他們應該問我。於是他們來問我,我也接受了這項委託。巧的是,1920年代的中國銀行香港分行舊總部,就是我父親發起興建的。當時他是經理。
風水根源於對大自然的讚頌,但有時卻淪為一種迷信。你在香港設計建築物時,根本擺脫不開這個問題。我們的設計一公開,我就立刻遭到攻擊,炮火跟當年為盧浮宮設計一樣猛烈,但理由全然不同。比方說,他們抨擊我們的建築太多尖角。他們說:“這些角就像劍刃,會為鄰居帶來黴運。”還有許多其他反對聲浪。幸好我的業主自始至終都支持我。
▍從西方到東方:我給了自己新外表,但內心的一切早就存在了
我在蘇州時,能夠深刻感受到過去,但是在上海,我卻看見了未來,或者未來的開端。上海蓋起的新大樓顯然對我有影響。的確,他們能蓋出一棟比一棟高的大樓,實在相當吸引我。那時很特別。蘇州的房子不過就是一、兩層或三層樓,而上海是十層、二十層、三十層。我會對建築有興趣,原因多半在此。
我兩個兒子現在都是建築師,但是他們當初想踏入這一行時,我挺不看好。我說,這是很辛苦的生活。若要當建築師,得熱愛你要進入的這一行,而且成功之前必須熬很久。這是老人家的事業。你得工作好多年,才會獲得肯定,或有屬於你自己的工作機會。我們面對的是龐大的資金投入,大家不會找一個二十五歲的人去設計辦公大樓。幸運的話,或許你可以蓋一棟小住宅……我沒鼓勵他們學習當建築師,也沒有反對。他們說想當建築師的時候,我說:“好吧,那就做吧。”
我想當個雕塑家。我羡慕他們的自由。
如果我一開始只做形式,我就會是雕塑家,不會成為建築師。建築師必須先把一切事情整合起來,之後才創造形式。你得同時考量許多事情。但形式絕非不重要——其實,那不是最終目的。你不能光從形式入手,然後把功能隨意塞進來。我不會這麼做,如果你這麼做,肯定無法成功。
對我來說,中國從未完全消失。我現在在美國住了六十八年,卻依然覺得自己是中國人。不是很怪嗎?我給了自己新外表,但內心的一切早就存在了……有時候我受到中國書法傳統的啟發,有時靈感則來自西方藝術家,例如安森·基菲,他是我心中最優秀的畫家之一。
貝聿銘在蘇州
到底是什麼時候,讓一名建築師可以學到這麼多、在這麼多地方蓋建築物?到底是什麼時候,讓一個中國人能到美國,之後又為歐洲設計建築物?到了晚年,又為亞洲設計一座博物館,而且就在我的故鄉。